孫義燧

　1936年出生，瑞安人，中科院院士、天體力學家、溫大城市學院名譽院長，曾任國家重點基礎研究發展規劃“非線性科學中的若干前沿問題”項目首席科學家，發現和證明了不具辛結構的近可積系統中不變環面的存在性，由此否定了擬遍歷猜測和珀欣猜測。

我的大學生小朋友們：

你們好！

　　又是一年開學時，看著今年的大學校園里又多了那么多的年輕面孔，我非常高興，希望你們能利用青春好時光，好好學習，多學一些本事。

　　作為溫州大學城市學院的名譽院長，我每年都要在開學時候來看一看你們，對你們說一些鼓勵的話。這些話是發自內心的。我的年齡也大了，以后來溫州看望大家的機會不多了，趁現在身體還允許，我想慢慢和你們聊一聊。

　　早幾年，因為谷超豪先生的原因（谷超豪，全國最高科技獎獲得者，時任溫州大學校長），我和溫州大學城市學院結緣，受聘擔任名譽院長。說起來也慚愧，我在這樣的位置上卻沒有為你們做太多的事情。只是在每年的開學初看看大家，給你們一些建議和鼓勵。

　　我聽到很多孩子都會問我這樣的問題：孫院士，我在選大學專業的時候決定不下要學什么，是選一個自己喜歡的專業，還是選一個以后好找工作的專業呢？

　　這樣說吧，我讀書那會兒，數學和物理成績不錯，當時報考大學選專業，覺得光挑數學或是物理，把另一門丟了挺可惜的。后來看到天文學的介紹，說是數學、物理兼優才能學好，就選了天文學。其實也是自己喜歡、有興趣。我認為，學習最重要是要有興趣。現在不少家長讓孩子學小提琴、鋼琴。可是孩子有興趣嗎？有了興趣，還要有好奇心。因為未來創新型溫州的發展，正需要這樣一批有好奇心的人才。

　　有些家長抱怨自己的孩子淘氣、不聽話、叛逆。說真的，年輕人淘氣點沒什么。我小時候什么沒干過呀，掏鳥窩、抓蛐蛐、下水逮魚，還少不了挨老師的批評。所以后來我當了南京大學研究院院長，我對我的學生很包容，犯點小錯沒關系，年輕么，總是有的。相反的，對于像你們這樣的大學生小朋友們，我最大的擔心是怕你們缺乏自信和抱負。

　　有自信的孩子會有去嘗試新鮮事物的勇氣，并有可能獲得成功。記得當年我在法國做科研，當時有一個課題，其中一部分是被其他學者大量研究的，但另一部分因為太難而沒有人研究過。我決定去嘗試一下。前后大概是花了一年多時間，最終得出了結論，并推翻了此前由眾多數學家和物理學家提出的一個著名猜想。有時候去嘗試就會有些收獲。

　　我們當年讀書靠的是理想，是為祖國作貢獻的遠大抱負。我考上南京大學那時候，去學校報到，校門口拉著的條幅上寫著“歡迎未來的天文學家”。多驕傲！我們就是沖著為國家發展天文學的抱負去讀書的。我們那時候的條件很艱苦，但是讀書都是很拼的。大學里一周有30多節課，從周一上到周六，時間排得很滿。周日不上課，但仍在看書學習。圖書館根本搶不到位置，就只能在寢室里看書，大家都看各種課外書，補充自己的知識。另外就抽空洗衣服，把一星期換下來的衣服都洗了。

　　相比之下，我很羨慕你們現在有那么好的教學環境，有那么好的讀書條件。校園很漂亮、社團也很多，可以學習很多種技能和本領。我希望你們能多參加一些校園活動、社會活動，在這些活動中學習“為人”，做一個懂音樂、懂美術、懂體育全面發展的大學生。同時，我對高校的建議是，學校的教育目標不應當是把大學生培養成“專家”，而應當是“完整的人”。

　　就這樣說一個事情吧。有一年我去維也納訪問，我的一位維也納大學的教授朋友請我去維也納歌劇院看演出，當時我們坐的還是貴賓包廂，收聽到的音效非常好。但令我遺憾與難過的是，我的維也納朋友聽得如癡如醉，我卻完全聽不懂。那時候覺得呀，我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了，發現自己是一個知識上“殘疾”的人。

　　即使是現在我也是這樣，想要學習。在我身體還許可的情況下，我覺得自己是越忙越充實。人最怕是什么？最怕是沒事可干。因為一旦閑下來，就說明離被淘汰不遠了。現在雖然年紀大了，但是我作為一名大學老師、一名中科院院士，我還繼續工作，為社會國家干些什么，更想為我們溫州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。

　　其實，溫州是個文化底蘊很深的地方，出過很多的文人墨客，也出過不少數學家、科學家。我的老家在瑞安，我小時候就住在瑞安城區的玉海樓里，那是全國有名的藏書閣，就是一個很有文化故事的地方。①

　　后來溫州經濟迅速發展，溫州人出門在外以有錢出名，久而久之大家都忽略了我們原有的文化根基和傳統。在我看來，溫州人應該發揚優秀的重視文化、重視教育的傳統，因為只有教育才能培養出高素質人才，才能推動科技創新和經濟的發展，而科技創新是推動經濟轉型的有力武器。

　　我在溫州待了17年，小學是在瑞安中心小學讀的，中學在瑞安中學，直到后來我考上了南京大學，這才離開了家鄉。那么多年，我在外生活，但是內心總是牽掛著家鄉、牽掛溫州的教育、溫州的發展。我總是希望能聽到一些關于溫州的令人振奮的信息，只要聽到別人夸贊溫州我就高興。聽到別人說溫州不好，我內心就不舒服。所以，我的小朋友們，你們一定要好好努力，好好學本領。溫州的經濟發展根本還在于教育，還在于你們。

　　教育是長期的，是重要的民生工程。重視教育的發展應該特別重視高等院校的發展。在這方面，溫州還要做得更好。當年我們十個院士聯名提出合并溫州大學和溫州師范學院、組建新的溫州大學，就是為了發展溫州教育。溫州需要有一個高水平的大學。前幾天我回溫州大學的時候，見到陳福生（溫大黨委書記）時我就說，溫大當務之急就是趕緊拿下博士授予點。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，很難躋身國內一流大學之列。

　　我認為，溫州的特色就是“民辦”。目前國家正大力扶持民辦教育，溫州又被列為國家民辦教育試點，因此溫州高等教育要抓住這個機會，開展對民辦教育的先行先試。近些年來，我也一直關注國內外高等教育事業發展，世界上一流的大學很多都是私立的，如哈佛大學。溫州要抓住機會，趁勢大力扶持與發展民辦高等教育。在目前財政有限的條件下，應該重點扶持幾所有較大發展潛力，有良好社會聲譽，能培養地方急需人才的民辦高校。政府應該利用溫州民間資本的優勢，花小錢辦大事，實現四兩撥千斤的效果。民辦教育只要政府給些有力的扶持政策，給民辦教育一些切實的支持，我相信溫州的民辦教育會得到迅猛發展。

　　在我擔任城市學院名譽院長的這些日子里，我也深入接觸了投資方張漢鳴先生與師生代表。近些年來，城市學院在政府的扶持下已經得到了快速發展，取得了可喜成績。投資方承諾不拿任何回報，把學校當作公益事業來做精神可嘉，我覺得政府對這樣的學校要有更多的扶持政策，真正做到民辦大學教師與公辦大學教師享有同樣的待遇與社會地位。溫州大學城市學院是國內民辦大學中，“民辦”成分最多的幾所大學之一，但也應該盡早實現真正的“獨立”，這樣才能真正發揮出自己的特色來，更好地服務于區域經濟發展。

　　在民辦教育的扶持政策出臺與落地這點上，我希望溫州的政府部門能繼續發揚溫州在發展民營企業的創新精神，大力加強對教育的支持力度、撥出一些經費來加快發展溫州教育。今年我已經78歲啦，在我未來的歲月里，希望能早日看到溫州教育的飛速發展，能早日看到溫州文化的發揚光大，看到從溫州走出更多的學者專家、文化名人來。

孫義燧

2014年9月

■對話

代溝能促進社會發展 但道德品質不能斷裂

記：您讀大學和現在有什么不同？

　　孫：我讀書也好，現在生活也好，都處于緊張的狀態。我們讀大學一個禮拜三十多節課，只有禮拜天下午休息一下。大學是要自己去學的。現在的緊張是因為很多東西需要你去探索。雖說我年紀大了，但是感到很多東西要去學習，道路定好了，就要走下去。

記：您認為大學應不應該談戀愛？

　　孫：我在大學時看上了我的愛人，但是沒有談，我的第一封情書還是找人代寫的。我認為大學可以談戀愛，但是不要每天卿卿我我，關鍵還是要清楚到大學是來干什么的，我認為談戀愛可以促進雙方進步，你學習不好，你對象看不起你的。要正確對待學習、正確對待戀愛關系，就行了。話說回來，在我看來，大學里的愛情八成最后會“黃”，大學里談的都還是“朋友”還不能算“對象”。

記：大學期間應該培養哪些品質？

　　孫：自學能力、獨立思考能力、毅力。自學能力能讓你受益終生，進了社會后遇到大學里沒學過的知識，可以通過自學克服。獨立思考能力非常重要，我曾經在數學課上發現老師的一個錯誤，提出后想跟老師一起解決。誰知老師非但沒有表揚我，反而質問我：發現問題為何不自行解決？被潑了冷水后，我才意識到，對于發現問題和獨立解決問題來說，后者更加重要。

記：95后大學生如何體現責任？

　　孫：我們做學生時思想比較單純，主要是為國家作貢獻。95后和我們有代溝，但代溝是好事，代溝才能促進社會發展。年輕人不怕苦，敢于創新，不能說他們不穩重，都是這樣過來的。但人生觀不能有代溝，道德品質不能有代溝，都是一樣的。

■人物印象

大學生眼中的萌爺爺

　　每年的9月，孫義燧都要回溫州，與溫大城市學院的大學生們進行面對面交流。因此，記者有幸接觸了孫院士6次。可能是多年在校當老師、當院長的關系，孫院士特別喜歡與大學生接觸。在今年的開學典禮上，孫院士還提出與大學生們現場玩自拍。這一提法引來了全場熱烈的掌聲，“院士好萌！”場下的學生們這樣評價這位78歲的老人。

　　在場下，記者也邀請孫院士一起手機合影。問題來了，高高大大的孫院士的身高與嬌小的記者完全不在一個水平線上，怎么擺角度都拍不進去。這位中科院院士、滿頭白發的老人忽然來了個下蹲，對著我的手機鏡頭展示出了孩童一樣的笑顏。那一刻，他就是我們身邊最尋常的爺爺。

　　最后，孫院士說：“我其實不是很愿意接受記者采訪，但你是我家鄉的記者，請一定要實事求是寫我，不要把我的形象拔得太高。就好像我小時候，我就是很淘氣的，我不是品學兼優的那種學生。”

注1

很有文化故事的地方

　　玉海樓，坐落在浙江瑞安市區道院前街，是我國江南的著名藏書樓之一。清光緒十五年（1889年）太仆寺卿孫衣言創建，庋藏古籍甚富。孫氏因慕宋王應麟博極群書，遂以其巨著《玉海》名斯樓。衣言子詒讓為清末樸學大師，在此潛心著述垂三十年。

　　玉海樓是一座具有特殊意義的私家藏書樓。它如同一個文化坐標，將19世紀的溫州文化推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，而以孫衣言、孫鏘鳴、孫詒讓為代表的文化精英堪稱當時溫州文化的領軍人物。他們上接王開祖、林石、周行己、許景衡、陳傅良、葉適等開創的永嘉學派，后啟晚清東甌務實創新的事功學說。特別是孫詒讓，其后半生以弘揚傳統學術為己任，將經世致用廣布于世，并于國家變革之際，身體力行，革故鼎新。

　　瑞中百十華誕的前一天晚上，孫義燧又回到玉海樓，回到少年時居住過的地方。“看到了兒時觀賞荷花的地方，還有臥室……沒想到被保護得這么好。”孫義燧笑著說，“說起來慚愧，在玉海樓住了這么久，我對祖上的人與事卻沒有多大的記憶，曾祖父通經學，我卻念理科。不過，孫家的子女讀書都比較用功，這一點很相似。”

孫家一直綿延刻苦家風

　　“小時候，我對孫詒讓最大的印象就是他的聰明。”孫義燧說。在孫家，口耳相傳著這樣一個故事。說的是孫詒讓9歲時，隨任翰林的父親孫衣言在京城念書，被慈禧太后所特詔。慈禧贊賞他的聰明，賜“江南第一才子”名號 。

　　孫詒讓晚年，殷墟甲骨文被發現，成為我國研究甲骨文的第一人。對此，孫義燧有他的解讀：“甲骨文的研究非常難，同時代的學者都放棄了，我曾祖父知道沒人研究，迎難而上；從他身上，我很早明白了一個道理，要想成功，不僅要堅持，還要做別人沒做過的事。”

　　除了孫詒讓故事的影響，優秀的家風在古稀之年的孫義燧看來，是兒時家人對學業的重視和母親對作業的嚴厲，“小時候，不做完作業，母親是不準出去玩和上床睡覺的。雖然對過往諱莫如深，不過孫家的子孫讀書都比較用功……”

　　在孫氏的家譜中，我們可以看到孫家有許多碩士和博士。孫義燧的大兒子孫遜畢業于河海大學工程力學系，后來在日本熊本大學獲博士學位，小兒子孫城1996年獲南京大學碩士學位，后來在美國加州理工大學洛杉磯分校獲博士學位。

■延伸閱讀

他是孫詒讓的曾孫 卻極少提起其印象

　　孫義燧的曾祖父是中國晚清經學大師、愛國主義者和著名教育家孫詒讓先生。他們之間相差了88歲。孫詒讓離世時，孫義燧還未出生。故而孫義燧稱自己對曾祖父并沒有什么印象，也并未去了解曾祖父的事跡，唯一的接觸就是祖屋內掛著的“仲容公”像。

　　1936年12月，孫義燧出生，孫家老宅在老城區的太平石（今安陽一中校址）。孫義燧先生回憶說，孫家原來的房子很大，玉海樓是其中之一。上世紀50年代初，老宅被國家征用作學校用地后，他們一家遷居到玉海樓。當時年幼，只知道玉海樓二樓是藏書的，因家教極嚴，小孩不能隨便上樓，他一直沒有上去過。

　　一次，孫義燧聽叔叔孫師敬說，曾祖父就是孫詒讓。當時是個講究出身、成分的年代，雖然自己就讀的瑞安中學正是孫詒讓親手創辦的，少年時代的孫義燧也不敢表露出對曾祖父有“特別的感覺”。

　　文革后期，孫義燧在南京大學任教，是當時南大中文系教授王氣中的忘年交。有一天，王教授問：“你是浙江瑞安人，又姓孫，是否知道瑞安有位大學問家叫孫詒讓？”

　　“他是我曾祖父。”王氣中聞言大吃一驚，連說：“他可是大學問家啊，你怎么從不提起？”并開玩笑說：“以后，我向別人介紹你，首先要介紹你的曾祖父孫詒讓先生。”

他是個天體力學家

但卻心系家鄉教育

　　作為溫州近代教育開拓者孫詒讓先生的后人，孫義燧對家鄉的教育事業投入了比別人多得多的情感。溫籍十院士聯名提議合并組建新溫州大學，少不了他的功勞。

　　2005年4月，在南京的瑞中校友討論校慶獻禮時，南京大學天文系副教授彭云樓提出讓瑞安中學的名字隨著小行星“上天”的建議，得到校友的贊同。在孫義燧等院士的力薦下，紫金山天文臺向國際小行星命名委員會上報了“瑞安中學星”的申報材料，2005年12月被國際小行星中心和國際小行星命名委員會命名為“瑞安中學星”，瑞安中學也成為全國唯一一所命名小行星的中學。

　　幾年前，孫義燧與谷超豪等9位溫州籍院士一起倡議創辦溫州大學，并得到了市政府的重視，2006年溫州大學與溫州師范學院正式合并組建新溫州大學，這是溫州歷史上的一件大事，2007年，孫義燧受邀成為溫州大學城市學院的名譽院長。

　　在孫義燧看來大學實行開門辦學是可以的，把有真才實學的企業家請進課堂為學生現身說法，有利于促進高校教育改革。“只會做題目的學生不是好學生，家長和老師都要注意培養孩子的興趣，讓他們覺得學習是一種快樂而不是負擔。”孫義燧說，和他快樂的童年比起來，現在的孩子要累很多，好奇、喜愛和恒心是做好一件事的必備條件，希望家鄉的青少年朋友們在打好科學文化知識基礎的同時，培養起愛問為什么、愛動手實踐的好習慣，因為未來創新型溫州的發展，正需要這樣一批有好奇心的人才。

商報記者 章瑚 采訪、整理